第44卷第5期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Vol.44,No.5
2017年9月 JournalofSichuanNormalUniversity(SocialSciencesEdition) September,2017
新型城镇化背景下
儿童生活共同体的现实际遇及重构
李 旭
(贵州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贵阳 550001)
摘要:新型城镇化的核心是“人的城镇化”,尤为关 注 人 在 城 镇 化 过 程 中 的 情 感 依 赖———对 新 的 地 域 空 间 的 认
同感、归属感和安全感。对儿童而言,新的地域是其“乡愁”的起点,他 们 更 需 要 这 种 情 感 依 赖。文 章 通 过 对 滕 尼
斯、韦伯、鲍曼及费孝通等人共同体理论的梳理,揭示了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对儿童发展的意
义与价值,并强调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既应该是必要的“乌托邦”坚守,又 应 该 是 立 足 于 儿 童 现 实 生 活 的 追 求。同
时强调,在重构过程中要处理好时间与空间、互动与关系、活动与价值等三对关系。
关键词:新型城镇化;儿童生活共同体;现实际遇;重构
中图分类号:G61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7)05-0085-07
收稿日期:2017-02-01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西部和边疆地区青年基金项目“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儿童生活共同体研究———以贵州省为
例”(15XJC880007)。
作者简介:李旭(1978—),男,贵州遵义人,教育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学前教育
原理、儿童文化、儿童生活世界。
2013年12月召开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指出:
“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 居 民 望 得 见 山、看得见水、记
得住乡愁。”[1]2014 年 3 月,《国 家 新 型 城 镇 化 规 划
(2014-2020年)》(以下简称《规划》)正式出台,首次
提出了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和户籍人口 城 镇 化 率 两 个
指标,极力扭转“土地城镇化”快于“人口城镇化”的局
面[2]83。与以往传统“土地城镇化”不同,新型城镇化
更多注重“人口城镇化”,其核 心 是 人 的 城 镇 化。“人
的城镇化”并不仅仅意味着人简单地从农村来到城市
(镇)或变农村户口为城市(镇)户口,而是更为关注人
在城镇化进 程 中 的 情 感 依 赖———从 外 在 身 份 到 内 在
身份的获得———形成对 新 的 地 域 空 间(城镇)的认同
感、归属感和安全感。较之成人,新的地域空间 (城
镇)更是儿童“乡愁”的起点,他们在城镇化过程中更
需要这种情感依赖。基于此,本 文 通 过 对 滕 尼 斯、韦
伯、鲍曼以及费孝通等人“共同体理论”的梳理,试图
揭示儿童生活共同体的现实遭遇及引发的相应问题,
并依据新型城镇化的精神实质尝试重 构 儿 童 生 活 共
同体,为探 索 一 条 如 何 让 儿 童 在 变 迁 的 社 会 中保持
(重获)一种共同体生活、使儿童在成长过程中获得必
要的情感依赖以促进儿童健康成长的 有 效 路 径 提 供
一定的启示和借鉴。
一 理论回顾:西 方 现 代 语 境 中 失 去 的 共 同 体
“乐土”
探讨儿童生活共同体,必定在共同体的理论框架
下进行。论及共同体,首先不得不提及德国社会学家
斐迪南·滕尼斯。他在《共同体与社会》一书中,区分
了人类群体生活中的两种基本类型:共同体(Gemein-
schaft,英文为community)和社会(Gesellchaft,英文
为society)。“共 同 体”在 德 文 里 的 原 意 是 “共 同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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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的意思,滕尼斯用它来表示建立 在 自 然 情 感 的 意
志基础上的联系紧密的、排他的社会联系或共同生活
方式,这种社会联系或共同 生 活 方 式 产 生 关 系 亲 密、
守望相助、富有人情味的真正共同体。“社会”则是一
种目的联合体,一种“人工制品”。共同体产生于众多
的个人思想和行为的有计划的协调,其基础是个人的
思想和意志。用滕尼斯的话来说就是“共同体本身应
该被理解为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而社会应该被理
解为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3]54,并将共同体分
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宗教)共同体三种
相互紧密联系的类型。“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
体发展为和分离为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
为居住在一起,而地缘共同 体 又 发 展 为 精 神 共 同 体,
作为在相同方向上和相同意向上的纯 粹 的 相 互 作 用
和支配”[3]65。
在滕尼斯那里,“共 同 体 总 是 好 的”,这 无疑深刻
影响了其他人对“共同体”的理解与向往。马克斯·
韦伯在《社会学的基本概念》一书中对共同体作出如
下界定:“在个别场合内,平均状态下或者在纯粹模式
里,如果而且只要社会行为取向的基础,是参与者主
观感受到的共同属于一个整体的感觉,这时的社会关
系,就应当称为‘共同体’。”[4]65英 国 社 会 学 家 齐 格 蒙
特·鲍曼则认为:“首 先,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地
方,一 个 温 暖 而 又 舒 适 的 场 所。 它 就 像 是 一 个 家
(roof),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风避雨;它又像是一个壁
炉,在严寒的日子里,靠近它,可以暖和我们的手……
其次,在共同体中,我 们 能 够 互 相 依 靠 对 方。如果我
们跌 倒 了,其 他 人 会 帮 助 我 们 重 新 站 起 来
……”[5]序,2-3
。
然而,滕尼斯 虽 对 共 同 体 异 常 欣 赏,但是就连他
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大的文化发展中,两个时代相
互对立:一个社会的时代紧随着一个共同体的时代而
来”[3]339,并在早 期 就 表 露 出 某 种 绝 望,“既 然整个文
化已经变成了社会的和国家的文明,那么,在这种与
之相似的形态下,文化本身 也 在 走 向 没 落,除非它的
分散的胚胎仍然具有生命力,除非共同体本质和思想
重新得到滋养,并且在行将灭亡的文化之内悄悄地发
展着新的文化”[3]339。而韦伯的共同体概念则更多是
“权宜之计”,其提到的“个别场合内,平均状态下或者
在纯粹模式里”让 共 同 体 显 得 越 来 越 抽 象 和 难 以 捕
获。与滕尼斯和韦伯相比,鲍曼由于其所处的时代更
靠后、更具“社会”的特征,这种绝望要彻底得多,几乎
摧毁了其对共同体的任何想象。在 谈 完 共 同 体 的 好
处之后,鲍曼话锋一转:“令人遗憾的是,‘共 同体’意
味着的并不是一种我们可以获得和享受的世界,而是
一种 我 们 将 热 切 希 望 栖 息、希 望 重 新 拥 有 的 世
界。”[5]序,4并用“坦 塔 罗 斯 的 痛 苦”① 表 达 了 对 共 同 体
的悖论性理解:想要而不能获取的痛苦。
对于“共同体”失去的原因,鲍 曼 将 其 归 结 为“流
动的现代性”[6]。一方面,“共同体”是属于传统的、固
态的,代表一种稳定的空间 和 相 对 永 恒 的 时 间;另一
方面,“共同体”又是与“现代”相对立的,与“作为固
态”的共同体相对比,现 代 性 是 液 态 的、流动的、轻灵
的,其主要特性是“侵犯”———“成为现代,意味着永远
居于人先,意 味 着 处 于 一 种 持 续 的 侵 犯 (transgres-
sion)”[6]43。“现代性”因其 在 时 间 上 居 于 优 势,对作
为“传统的、固态的”共同体保持着一种“摧枯拉朽”之
势,使得共同体的时间节律被打破、空 间 的 基 础 被 掏
空。于是,“作 为承袭 的 社 会 归 属 的‘家庭出生’(es-
tates)已经被虚构的成员资格的‘社会阶层’的目标所
代替。前者是一个归属的问题,而后者(成员资格)却
包含了一个巨大的成就标准”[6]49。“家 庭出生”代表
共同体形成的血缘基础,是 共 同 体 的 起 点,并借此形
成地缘共 同 体 和 精 神 共同体。 当“自我认定 (self-i-
dentification)”(鲍 曼语,见《流动的现代性》)失 去了
自然而然的承袭(来自“家庭出生”),变成了一种需要
努力的“任务”(达到“成就标准”),共同体也就相应成
为一方失去的“乐土”,构成“坦塔罗斯的痛苦”。
二 现实际遇:中国城镇化背景下共同体的断裂
从滕尼 斯 到 鲍 曼,共 同 体 已 然 成 为 失 去 的 “乐
土”。与此相随,西方共同 体 失 去 的 故 事 也 正 在 中 国
现(当)代上演。
早在1948年,我国著名社会学家、人类学家费孝
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就承袭了滕尼斯的两种不同
性质的社会:一种并没有具体目的,只 是 因 为 在 一 起
生长而发生的社会;一种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而结合
的社会[7]9。在中国乡土语境中,前者是礼俗社会,后
者是法理社会。礼俗社会就是滕尼斯“共同体”的典
型代表:乡土本色、差序格局、维系私人的道德、家族、
礼制秩序、无为 政 治 与 长 老 统 治。特 别 是 差 序 格 局,
正是费孝通所发现的一把理解中国乡 土 共 同 体 的 钥
匙。比较西方的社会,费孝通 揭 示 了 中 国 传 统 社 会
(共同体)的基本特征———以“己”为 中心的 “差序格
局”:“以‘己’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别人所
联系成的社会关系,不像团体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
一个平面上的,而是像水的波纹一般,一圈圈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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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推愈远,也愈推愈薄。”[7]29在差序格局中,离“己”距
离的远近决定了社会关系(血缘关系)的亲疏,颇有孔
子“推己及人”的意味(当然,差序格局概念首先反映
了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在共同体形成 中 的 深 刻 影 响),
为我们揭示了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基本特性,明显也
带上了滕尼斯共同体的“烙印”———传 统 的 中 国 乡 土
也表现为从血缘到地缘,再逐渐形成以祖宗崇拜为基
础的家(宗)族精神共同体…… 乡土 社 会 成 了 人 们 生
于斯、死于斯的社会,是一个大家彼此“熟悉”、没有陌
生人的社会。这种熟悉是“从时间里、多方面、经常的
接触中所发生的亲密的感觉。这 感 觉 是 无 数 次 的 小
摩擦里陶炼出来的结果”[7]9。
然而,正如西 方 现 代 语 境 中 共 同 体 的 式 微 一 般,
在中国城镇化背景下,当前的农村也失却了费孝通眼
中的“礼 俗 社 会”的 特 征,成 为 一 个 “无 主 体 熟 人 社
会”———主体性缺失;公共性缺失;归属感缺失[8]。村
庄主体性的缺失,即农民丧失了“村 庄 是 我 的 村 庄”、
“我是村庄里的人”的主体体验和感受;村庄公共性的
缺失,则是村庄已经失去了共同遵守的公共规则和农
民主动经营村庄的意愿。村庄归属感的缺失,则是以
村庄主体性和公共性的缺失为前提:当村庄没有了主
体性,农民不再对村庄有感情;当 村 庄 失 去 了 公 共 性
而变得无序,农民想到的 就 是 逃 离 村 庄。“如 果农民
在农村的归属没有了,村 庄 无 法 承 载 农 民 的 灵魂之
后,农民的身体和灵魂就都 处 于 漂 泊 状 态,就真成了
‘无根基’的人了”[8]。与 中 国 乡 村 发 生 的 剧 变 一 致,
中国农民在 城 市 里 的 遭 遇 也 经 历 着“苦难”的历程。
“农民工”、“城市流动儿童”、“农二代”等词揭示了脱
离(或暂时脱离)农 村 进 入 城 市 的 农 民 的 尴 尬 处 境。
一方面,不论走到哪里,“农民”的 标 签 似 乎 永 远 都 抹
去不了,甚至带上了“世袭”的特征;另一方面,村庄的
“空心化”也让农村成了回不去的地方,特别是对于在
城市中成长起来的“农二代”更是如此。于是,农民徘
徊于“回不去的乡村、融不进的城”的缝隙之间,一直
都在漂泊,一直都在“望乡”。
只有经历过 此 历 程 的 人 们 才 会 理 解 个 中 滋 味。
正如余光中诗中所提及“而现在/乡 愁 是 一 湾 浅 浅 的
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对 乡土(大陆)的依恋
让人“愁”———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思恋。与此相比,
中国城镇化现实中更残酷的一面却是那些让人“愁”
的物象竟已呈断裂的趋势,这才有了中央城镇化工作
会议上震聋发聩的话语———“让 城 市 融 入 大 自 然,让
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然 而,城镇
化“本质上是人类现 代 化 的 过 程 和 结 果”[9],而“现 代
性是理念,是范畴,现代化则是过程,是方法论”[10],
“在现代化理念下,自然被深深地打上了人类的烙印,
凭借人类中心主义的理念,现代人一直陶醉在对自然
的征服中,把自己视为自然界的主人,破坏了人与自
然间的关系”[10]。在这种“征服”之下,城镇化现实将
人们连为一体的“乡愁”存在的共同体根基也毁坏殆
尽。与西方的遭遇类似,这 主 要 由 于 鲍 曼 提 到 的“流
动的现代性”的冲击。英国另一位社会学家安东尼·
吉登斯论及现代性时提到的催生现代 性 的 三 大 动 力
“时空分离、抽 离 化 机 制 和 制 度 反 思 性”[11]22 中,我 们
可以更深入理解这种冲击。在 城 镇 化 背 景 下,“现 代
性”时空 分 离 机 制 对 共 同 体 的 摧 毁 更 为 彻底。 一方
面,这种时空分离造成了一种既成事实:传统共同体
的时空一体性被摧毁,“现代性”由于“时间上居先”使
得其占据主导地位,可以利用手中的时间武器塑造空
间形式———虚拟的或现实的,任何有悖于这一时间逻
辑的都会被冠以前现代的 残 余 而 被 抛 弃 掉。另一方
面,在城镇化背景下,这种时 空 的 分 离 更 多 表 现 为 一
种断裂:时间连续性的中断和空间广延性的破裂。
对于儿童而言,这 种 中 断 和 破 裂 更 是 致 命 的:既
让儿童失去个人记忆而缺乏认同感,又会让儿童失去
集体记忆而缺少归属感。个人记忆、集体记忆与认同
感、归属感之间关系紧密。正如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
赫所言:“我们保存着对自己生活的各个时期的记忆,
这些记忆不停地再现;通过它们,就 像 是 通 过 一 种 连
续的关系,我们的认同感得以终生长存。”[12]82并将集
体记忆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 之 成 员 共 享 往 事
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
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 该 记 忆 的 延 续 性。”[12]335在 城镇
化背景下,一方面,“现代性的流动”让人们背井离乡,
造成了大量的农村留守儿童和城市流动儿童,无论哪
一类儿童,在与亲代(父母)的关系中,都或多或少留
下了难以磨灭的裂痕。这影响了儿童自我的成长,极
易在个人记忆中出现断裂,无法形成自我认同感。另
一方面,以“工业化、城镇化”为主 要 特 征 的 中 国 现 代
社会“钢筋水泥横陈、道路交通分割错位”,少 有考虑
儿童这一社会“弱势群体”的应有空间。随着空间的
失去,加上时间的剥离,儿童相应失去了玩伴、失去群
体活动,从而失去集体记忆,无法形成必要的归属感。
当儿童自我认同感与归属感缺失,也就失去必要的安
全感,构成中国现代语境中的主体性危机:认同感、归
属感及安全感的缺失。“我是谁、我属于哪里、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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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旭 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儿童生活共同体的现实际遇及重构
相信谁”等疑问就成了儿童建构其身份时难以解决的
问题。
不论如何,城 镇 化 作 为 中 国 发 展 的 必 经 之 路,是
无可逃避的。既然无法为儿 童 提 供 一 片 宽 厚 无 垠 的
“土地”,安放其生命之“根”,那 么,至 少 要 为 漂 泊 的
“蒲公英种子”找到一块适宜其 生 长 的 方 寸 土 壤。如
何让儿童在变迁的社会中保持(重获)一种共同体生
活、使儿童在成长过程中获得必要的情感依赖以促进
儿童健康发展,这一思考在中国新型城镇化背景之下
就显得尤为重要和意味深长。同时,也必然深涉在不
可避免的现代性进程中如何尽可能地 保 留 传 统 社 会
的价值,以使传统性与现代性之间不至于发生断裂。
三 回归一体: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儿童生活共同
体的重构
萨敦在《如今,我终于变回我自己》一诗中饱含深
情地写到:“我,曾经沧海桑田/戴着别人的面具/不断
迷 失,失 去 自 己/……/如 今,我 终 于 变 回 我 自
己”[13]156,揭示出个体生 命 分 离 与 回 归 的 历 程。儿童
的成长过程中,同样经历了一场与共同体不断分离的
历程。当儿童② 在母体子宫时,与母亲构成世界上最
为稳固的共同体样态:与母体同呼吸、共命运,无忧无
虑,恰如身处伊 甸 园 的 亚 当 与 夏 娃。直到有一天,瓜
熟蒂落,儿童经历了人生历 程 的 第 一 次 分 离,也体会
到了分离的阵痛。随 着 儿 童 逐 渐 长 大,蹒跚学步,挣
脱成人的怀抱,离 开 家 庭 来 到 陌 生 的 场 所———幼 儿
园,经历人生第二次分离,伴随他(她)的是分离带来
的焦虑与不安。随后,儿童离家越来越远,背上行囊,
离开家庭,离开乡土,与原来的共同体世界渐行渐远。
每一次分离,对于儿童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机
遇在于成长,挑 战 在 于 与 原 有 共 同 体 世 界 断 裂的风
险。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森 将 这 一 成 长 机 制 发 展 为
“同一性渐 成 说”,即 个 体 发 展 的 “八 阶 段 理 论”[14]。
在分离与回归共同体之间,维持一定的张力是必要而
有益的———分 离 将 儿 童 推 向 更 广 阔 的 世 界,实 现 成
长,让儿童披荆斩棘、开拓疆土;共同体力量不时将儿
童唤回原有一体世界,实现成长的承袭,让儿童觉得
稳定踏实、无所畏惧。
儿童在分离之路上,本 应 该 走 得 从 容、沉稳而不
失自信。然而,现实之中,在成人宰制的世界中,这种
分离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了。首先,整个社会(乃至整
个世界)正在成为一座“全景式监狱”③ ,在其中,人们
无处逃遁。“人们经常觉得他们的私人生活充满了一
系列陷阱……造成这种跌入陷阱的感觉的,是世界上
各个社会的结构中出现的似乎非个人性的变化”[15]1。
这是一个“去魅”(马克斯· 韦伯语,意为现代化过程
是一个去神秘化和神圣化的过程)的世界,我们认为
一切都在 我 们 的 掌 控 之 中。在我们的眼中,没有敬
畏、没有崇高,一 切 都 是 赤 裸 裸 的 算 计 与 控 制。我们
把这座“全景式监狱”移植到儿童生活世界之中,担当
起这座“监狱”的狱卒,将沉重的 枷 锁 套 在 儿 童 身 上。
在“全景式监狱”的笼罩下,儿童眼前满是“钢筋水泥
横陈、道路分割”的景象,城镇化进程有意无意间剥夺
了儿童生活的空间。更有甚者,我们急于给予儿童一
把开拓疆土的“斧子”,过早(快)地迫使其与原本一体
的世界分离,却不管他们是否拥有拿起这把“斧子”的
力量。在艾尔金德那里,这把“斧子”就成了儿童忙碌
的理由:为了尽早拿到这把“斧子”,父 母、学校、媒体
以及幼教软件、大脑研究和互联网等共同催促着孩子
仓促前行[16]。这 是一个绝妙的讽刺:我们急于将儿
童纳入一个大一体的世界,却忽略了儿童原本属于的
那个共同体世界而将其生拉活扯出来(既在个体意义
上,也在群体意义上)。同时,也将原本属于儿童支配
的时间从他(她)的生活中剥离出来,使儿童逐渐成为
没有自己时间和空间的“傀儡”。于是,儿童被困于各
种“牢笼”,寄居于一个“碎片化”的世界。“儿 童眼中
的空间越来越小,小到仅有从教室、家 庭 窗 户 看 出 去
的空间;儿童生活中的时间越来越短,短得只有不停
地为了将来,而看不 到 儿 童 的 过 去 和 现 在”[17]151。在
这个世界里,儿童没有完整的生命体验,只有支离破
碎、毫无意义的“知识”。
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为了让儿童获得一种完整
的生命意义,在成长过程中 形 成 必 要 的 认 同 感、归属
感和安全感,获得一种在“新的地域”中从外在身份向
内在身份的转变,是该回到共同体的框架下来思考儿
童生活的时候了。
首先,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是对共同体“乌托邦”
的必要坚守和憧憬。将儿童生活共同体置于“令人眷
念与缅怀的共同体”的框架之下,意味着一种以“儿童
为中心”的共同体生活样态、一种“乌托邦”。正 如王
海英指出,儿童共同体是消除儿童生态环境孤独化与
孤立化,让儿童参与社会生活、主 宰 自 己 的 社 会 生 活
的“必要 而 可 能 的 乌 托 邦”[18]。而 且,重构儿童生活
共同体,对儿 童 的 伦 理 关 注(某 种 程 度 上 就 是“乌托
邦”式热情)是必须的,这 是 其 实 现 的 基本前提。 同
时,这也是探讨儿童生活共同体的起点———一种不满
足于现实存在方式的非现实的“臆想”。“如果人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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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发现和确立起伦理精神的话,如果人类能够实现伦
理精神对法的精神的替代的话,如果人类能够切实地
把伦理精神转化为基本的生活原则的话,如果人类能
够把伦理精神贯穿到组织模式的设计之中去的话,那
么,就可以实现对一种高于族阈共同体形态 ④ 的共同
体的自觉建构”[19]5。要实现这一“乌托邦”的前提是
“使儿童在公众心目中的中心地位得到确立,使‘让儿
童享受幸福的童年’成为一种重要的公众意识,让关
注儿童、保障儿童优先成为重要的公众素质”[20]。
其次,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需要在坚守“乌托邦”
的基础上,扎根于儿童生活现实。纵观国内外相关论
述,有过度沉浸于对共同体的过去的“眷念与缅怀”之
嫌,缺少一种对时代变迁的积极应对。正如前面提到
的太多的“如果”,难免总是让人心里“不 踏实”,难 逃
“乌托邦”之嫌。不过,共 同 体 作 为 一 种 逝 去 的 意 象,
总是或多或少带上了“乌托邦”的印象。为了使儿童
生活共同体落根现实土壤,我们或许应该改变共同体
“自在”的状态,更多一些“积极的进取”,考虑一些“自
致”的因素,以帮助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中国正在
进程中的现代性(工业化、城市化及 其 相 应 的 社 会 物
质的、文化的、观念的变化)使得 城 市 中 个 体 从 传 统
或原生的社区共同体得以解放,只不过,解放了的个
体又会重新纳入 更 大 的 现 代 社 会 共 同 体。…… 个 体
将具有越来越 多 的 自 主 选 择 性,即 预 示 着 个 体 化 的
个体们可以自成其自致的共同体…… 个 体化的个体
乐于形成自致的共同体并非仅仅出于 其 主 体 性 得 到
体现或增强,而 是 还 因 为 自 致 性 共 同 体 可 以 形 成 新
的公共 规 范,以 便 于 其 促 成 个 体 化 的 个 体 实 现 利
益”[21]。重 构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即 “脱 域”后 的 再 次
“入域”,实现重回一体:既是保持 个 体 内 部 世 界 的 时
间连续性的自我认同(self-identity),也是保证个体与
外部世界同属一体的自我认定(self-identification)。
二者代表了认同感和归属感,是个体安全、信任感的
来源,也是 消 除 个 体 在 现 代 化 进 程 中“存在性焦虑”
(吉登斯语)的有力武器。
因此,重构儿童生活共同体,缘起于成人“儿童意
识”的觉醒,即创造一种“以儿童为中心”的共同体生
活(当然,也有成人对共同体生活的缅怀)。既要体现
成人“自致”的努力,又 要 尽 量 保 持 共 同 体 的 自 然 特
性;既为儿童“成为一体”创造条件,又为成人“重回一
体”制造契机。在儿童生活共同体中,儿童通过获得
“时间连续性的自我认同(self-identity)”和“空间自我
认定(self-identification)”而获益。在这一过程中,儿
童获得必要的情感依赖,保持自我成长的同一性。对
于成人,一方面借助于成人间的互动,通过将儿童生
活共同体作为一个日常生活领域而忘 却 其 在 私 人 领
域和公共领域⑤ 中产生的孤独、苦闷和劳累(可能来自
成人世界的困扰,也可能来自与儿童相处的困扰)而
获益;另一方面,通过与儿童发生互动,成人还可以获
得“窥见”儿童心灵的契机,进而再次获得深刻认识自
己的机会。在更广阔的层面上,儿童生活共同体通过
一系列互动和关系的形成,逐渐建立一些较为稳定的
价值规范,从而为儿童的成 长 提 供 必 要 的 准 则,又更
进一步加强了儿童生活共同体内部的凝聚力,为共同
体成员提供认同、归属和安全。
基于此,笔者认为,在 新 型 城 镇 化 背 景 下 探 讨 儿
童生活共同体,除了维持一种对“乌托邦”的追求与憧
憬的激情外,尚需把握几点:一 是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 具
有鲜明的生活特征,不仅仅是一个概念,更应是一种
人(成人与儿童)的现实存在方式;二是儿童生活共同
体以儿童为核心,重视儿童 的 现 实 需 求 与 发 展 需 要;
三是儿童生活共同体更注重儿童以外 的 影 响 儿 童 发
展的教育因素。
第三,实践层面上,重 构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 尚 需 把
握几对关系。
一是时间与空间。时 间 与 空 间 是 具 体 形 态 意 义
上的时空,涉及到时间的给予和场所的提供。时间方
面,对成人而言,意味着成人 要 分 配 一 定 的 时 间 到 儿
童生活共同体的构建中;对儿童而言,则意味着儿童
要有可供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从 某 种 程 度 上 讲,这
也有赖于成人的支持提供。空间方面,在城镇化建设
中,要为儿童生活留足必要的活动场地,在现实层面
上实现时间与空间的意义交融(同时也是化解“现代
性时空分离机制”的利器),构建出必要的、较为稳定
的儿童生活地域。
二是互动与关系。在 重 构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 的 过
程中,互动是共同体活动在 微 观 领 域 的 发 生,包括与
儿童有关的所有互动形式,如亲子互动、师生(幼)互
动、同伴互动等(也包括成人之间 发 生 的 各 种 互 动)。
通过各种互动,沉积下来的 就 是 各 种 关 系,相应表现
为亲子关系、师生(幼)关系、同伴关系等(也包括成人
之间形成的各种关系)。换 句话说,互 动 与 关 系 分 别
代表了重构儿童生活共同 体 的 过 程 与 结 果。对儿童
来说,早期时亲子互动(关系)尤为重要,这是儿童与
世界发生互动(关系)的起点和基础。随着儿童一步
步走向更为广阔的世界,师生(幼)互动(关系)、同 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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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旭 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儿童生活共同体的现实际遇及重构
互动(关系)的意义和作用日益凸显。库利提出“首属
群体”(primarygroup)的概念,并强调在获得和保持
自我的意义上,参与到能看到自我的群体之中较之参
与其他群体更为重要[22]325。无疑,同伴群体更具有库
利所谓的儿童的“首属群体”的特征,随着儿童年龄的
增长更是如此。因此,在这些互动(关系)中,同伴互
动(关系)又有着特殊的意义。甚至可以说,重构儿童
生活共同体,就是利用各种互动(关系)来支持儿童同
伴群体的发展,从而支持同伴互动、促 进 同 伴 关 系 的
良好发展。
三是活动与价值。与前面提到的互动相比较,共
同体活动是在更为宏观的层面上展开的,统摄了儿童
生活共同体中发生的各种互动(也 包 括 成 人 之 间、组
织机构之间的互动)。价值则是共同体活动中各种关
系冲突、交流、协调的结果。与 互 动 与 关 系 的 联 系 相
一致,活动与价值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重构
儿童生活共同体的过程与结果。在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
的重构过程中,活动内容选择、实施等,一方面体现了
共同体的价值规范,另一方面通过活动的开展又为共
同体价值体系添加必要的养分。与互动不同的是,活
动更关注内容选择和实施(互动则聚焦于作为活动实
现的方式手段),在每一种活动中,都可以包括各种类
型的互动 (也 相 应 包 含 各 种 关 系 的 冲 突、交 流 与 协
调)。在这些活动中,首先 需 要 考 虑 各 种 活 动 形 式 的
内容选择与实施(包括参与者、时间、场所以及各种物
力、财力条件的提供);同 时,还 需 要 着 重 思 考 如 何 在
统一的共同体的价值体系中将各种活动进行整合,以
保持共同体内在价值的一致性,增加其凝聚力,维持
共同体的持久与稳定。
综上所述,儿童生活共同体既有“乌托邦”的品性
和特征,也应扎根于儿童生活现实。在重构儿童生活
共同体的实践层面上,要把 握 时 间 与 空 间、互动与关
系、活动与价值三对关系,以 保 证 儿 童 生 活 共 同 体 的
真正实现。
共同体理想是对现代性的反思,儿童生活共同体
是在现代性进程中运用共同体框架思 考 儿 童 现 实 生
活的理想诉求。中国新型城 镇 化 是 对 以 往 城 市 化 实
践继承与反思的结果———从 关 注 人 的 外 在 身 份 向 更
加关注人的内在身份转变。儿 童 生 活 世 界 原 本 有 其
自在样态及运行逻辑,但社会的变迁摧毁了其存在的
基础。这致使儿童在成长过 程 中 失 去 必 要 的 情 感 依
赖,明显与 新 型 城 镇 化 的 理 念 与 诉 求 不 相 一 致。 因
此,在新型城镇化背景下,为了让儿童“回归一体”、让
儿童健康 快 乐 成 长,整 个 社 会 必 须 做 出 “自 致 的 努
力”,开辟一块为了儿童、属于儿童的土壤。这或许既
能让儿童实现自我生长,也能给予成人一个继续成长
的机会,同时也是缝合传统性与现代性裂缝的机会。
注释:
①坦塔罗斯是宙斯的儿子,因泄露天机,受到惩罚,站 立 在 齐 脖 深 的 水 中,头顶上有果树,口渴难耐时,水就流走了,肚子饥饿
时,果子就被风吹走了。见:齐格蒙特·鲍曼《共同体》,欧阳景根译,第2版,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2页。
②在学前教育中,将教育对象界定为0-6、7岁的儿童,笔者认为此处的“0”恰如老子的“无”:隐于无形,潜藏无限。所谓“无中
生有”就是这个道理。据此,笔者认为当受精卵在母体子宫一着床,意味着一个生命诞生了,“儿童”的历程也就开始了。
③福柯语,隐喻技术宰制下的社会控制系统。见: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远婴译,第2版,生活·
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24页。
④张康之、张乾友将共同体分为家元共同体、族阈共同体和合作共同体,家元共同体的特征是同质性,族阈共同体的特征是共
识,合作共同体即通过利益考量而形成的较之前 二 者 更 为 松 散 的 组 织 架 构,并 论 断 我 国 目 前 处 于 族 阈 共 同 体 阶 段。见:张
康之、张乾友《共同体的进化》,第1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⑤族阈共同体又包含公共领域、私人领域和日常生活领域。见:张康之、张乾元《共同体的进化》,第1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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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CircumstancesandReconstructionofChildrensLifeCommunity
UndertheBackgroundofNew-typeUrbanization
LIXu
(SchoolofEducationScience,GuizhouNormalUniversity,Guiyang,Guizhou550001,China)
Abstract:Thecoreofnew-typeurbanizationishuman,which will moreconcernabout
peoplesemotionaldependencywhichmeanssenseofidentity,senseofbelongingandsenseofse-
curityintheprocessofurbanization.Forchildren,anewregionisabeginningoftheirhomesick-
ness,andtheymoreneedtheemotionaldependency.Throughcardingthecommunitytheoriesof
Tnnies,Weber,Bauman,FeiXiaotongandothers,thispaperrevealsthesignificanceandvalue
ofreconstructingchildrenslifecommunity,andemphasizeswhichshouldbeasticktoUtopia
andshouldbeakindofpursuitestablishedinchildrensreallife.Meanwhile,wealsoneeddeal
withthreepairsofrelationshipsincludingtimeandspace,interactionandrelationship,activity
andvalue.
Keywords:new-typeurbanization;childrenslifecommunity;realcircumstances;recon-
struction
[责任编辑:罗银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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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旭 新型城镇化背景下儿童生活共同体的现实际遇及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