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成功”的“教育改革”
——兼论教育改革的好与坏
阎亚军 李赤*
(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系 杭州 310028)
摘 要：中国教育改革的成功与否并不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问题。教育改革不同于教育发展，不能把教育发展的成功等同于教育改革的成功。成功的教育改革就是实现了改革当事人的目标，令他感到满意;反之，就是失败的改革。受立场、利益和理性所限，政府部门、民众任何一方对教育改革成功与否的评价，往往不够客观和公允，因此必须引入第三方评价。教育改革的成功与失败并不等同于教育改革的好与坏，后者是更为复杂的价值判断，是当事人对教育改革的内容、目标本身以及实施过程速度、代价等的主观评价。
关键词：教育改革;成功;评价标准;好坏
What is Successful Educational Reform?
Yan Yajun & Li Chi
(College of Education, ZJU, Hangzhou 310028)
Abstract: Whether China's educational reform succeeds or not is not a self-evident question. Educational reform is different from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thus the latter's success can not be equalized to the former's. A successful educational reform means the achievement of goal and his satisfaction; otherwise, the educational reform fails. Constrained with their standpoints, interests and reason, the judgments of educational reform from either government or people are mostly not objective or fair. So the evaluation of third party should be introduced. It is noteworthy that the success or failure does not equal to the good or bad of educational reform, which is a more complicated value judgment. It is a subjective evaluation on the content, goal, speed and cost of implement of educational reform by the concerning parties.
Key words: educational reform; success; evaluation standard; good or bad
何谓“成功”的“教育改革”?这是社会各界都十分关心的问题。南方都市报和新浪考试频道曾于2007年10月开展过一项名为“中国的教育改革成功吗”的联合调查，其中第2道题为“你如何看待中国的教育改革?”结果选择“失败”的比例是73.8%，选择“现在不好下结论”的比例是25.1%，选择“成功”的比例是1.1%。[1]其实早在该调查前的2006年12月25日的教育部例行发布会上，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王旭明就认为中国的教育改革是成功的，而且他还表示曾在很多场合都阐述过中国教育改革是成功的。[2]可见，官方和民众对中国教育改革成功与否的评价相差甚远。那么，何谓“成功”的教育改革?为什么不同的人对教育改革会有截然不同的评价?评价的标准又该是什么?“成功”的教育改革就是“好”的教育改革吗?这些问题都是需要我们进一步研究的。
一、什么是“教育改革”
在回答何谓“成功”的教育改革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回答什么是“教育改革”;而要回答什么是“教育改革”，则先要回答什么是“改革”。有学者从意图、内容、范围、目的等角度进行了阐述。所谓“改革”，在改革的意图上，是指有计划、有意图的改变;在改革的内容上，包括了新颖或旧有的事物、观念及做法的采用;在改革的范围上，则通常指整体而有结构性的改变;在改革的目的上，则是希望借着这些有计划的整体的改革，带领变迁，提升品质。 [3] 改革意味着有意识的结构性的转变。
什么是“教育改革”?“教育改革可以理解为按照某种预期的目标以改进实践的有意识的努力，它包括制定同旧目标无关的新目标、新政策，或赋予过去的教育以新的职能。教育改革的实质是对未来的反应。” [4]笔者也基本认同这一对教育改革的理解，认为教育改革是一种人们有意识、有目的地改造旧教育，使之成为新教育的实践活动，其意在对未来的应对。该实践活动所包括的“制定同旧目标无关的新目标、新政策，或赋予过去的教育以新的职能”，能够明显看出改革者的有意识、有目的的变革努力，能够明显看出变革前后的不同或差异。
之所以要这样不厌其烦地解释什么是“教育改革”，主要是因为现在有一些同志将教育改革与教育发展混为一谈，把教育发展理解为教育改革，将教育发展的成果认为是教育改革的成果，把教育发展的“成功”误认为是教育改革的“成功”，进而拒绝某方面教育改革乃至整个中国教育改革的深入。前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就曾批评那些认为教育形势大好的“教育改革成功论者”，把20世纪90年代我国实现“两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和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和高等教育大众化作为教育改革成功的典范或标志。刘道玉指出，“不了解情况的人认为这是改革的结果，恰恰相反，这是以发展代替改革，而不是促改革，是以牺牲质量换来的数量发展，掩盖了教育的很多问题。”“教育改革与教育发展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发展和改革的区别在哪里?发展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在原来的规模上向前推进;改革的本质是针对原有存在的问题，以新的思想、新的体制、新的制度、新的方法代替旧的思想、旧的体制、旧的制度、旧的方法，这才叫改革。请问‘教育改革成功论’者，现在对教育的管理理念改了没有，管理方法改了没有，制度改了没有，特别是体制改了没有?” [5]吴康宁教授在最近一篇文章中也指出，“长期以来一直困扰我国教育的一些关乎全局的重大难题，诸如素质教育的推进、高考制度的改革、农村教育的发展等，却并未随着教育的规模扩大与数量增长而得到相应的根本性突破。”只“发展”不“改革”或重“发展”轻“改革”，导致问题愈加复杂，解决愈加困难。“中国教育改革之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迟迟不能真正进入‘深水区’，往往同人们自觉或不自觉地用‘发展’来代替‘改革’不无干系。” [6]两位学者的洞见给我们以重要启示，教育改革不同于教育发展，相对于后者而言，教育改革的难度要大很多;而中国教育改革要深入，光靠发展已近不够了;没有教育改革，教育照样可以发展，只要多投钱基本就可以了，但是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质变或突破，那还必须依靠教育改革，依靠更加深入、持续的教育改革。
教育部发言人所认为的“成功”教育改革之代表“两基”和“高等教育大众化”，其实是“成功”教育发展之代表，因为这些只是在数量上的扩张，广大民众获得了更多的受教育机会，但是教育的方法、模式、体制、机制等方面都没有发生实质意义的改变，因此都不算是教育改革，更谈不上“成功”的教育改革。现实中，教育改革和教育发展经常是缠绕在一起的，不容易明确区分，也就难怪政府官员会将两者混同了。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我国教育领域也发生了很多教育改革，有些教育发展确实是在改革的基础上实现的，政府部门在教育改革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什么是“成功”的教育改革
何谓成功?成功就是活动或事件的结果令人满意，实现了既定的目标。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既定的目标，则在多大程度上是成功的。在哪些方面实现了既定的目标，则在哪些方面取得了成功。因此，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实际上就是看其结果是否令人满意，是否实现了当事人的目标。然而，不同的当事人在教育改革中的参与角色、作用不一样，目标和利益诉求不一样，因此对结果的判断就会存在差异。比如，政府常常是教育改革的决策者、发起者，普通民众是教育改革的受影响者，前者认为成功的教育改革，在后者看来却可能是失败的。从政府的角度说，在发起或发动教育改革时它都会有自己的目标，在颁布的教育改革纲要或政策中体现出来。如果经过改革实施，实现了既定的目标，政府感到满意，那么改革就是成功的。而作为教育改革的影响对象，普通民众可能会认为某项教育改革的实施没有实现自己的预定目标，对其不满意，因而认为它是失败的。比如某些农村地区的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布局结构调整的改革，就让该地区农村居民感到不满意，没有让他们的孩子享受到更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不少“巨型学校”学生数量超多，学生受到的关注更少，享受高质量教育沦为空谈)。
在某类当事人那里，教育改革的目标还是多维的。某项教育改革可能实现了此目标，却没有实现彼目标。因此，即使就某类当事人而言，教育改革成败也并不是个笼统的全称判断。教育改革有多维目标，但是有些目标却不是当事人愿意承认或愿意说出来的。换言之，实际上在某方面成功的教育改革，并不一定为当事人所承认;他们所宣称的成功的教育改革，可能实际上并没有获得成功。仍以我国一些农村地区的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布局结构调整为例。有些地方政府当初的改革目标就是撤并学校和教学点，节约资源，减少地方政府教育经费投入。不仅如此，地方政府还以大规模建设新学校、巨型学校，拉动地方经济发展，获得高额经济利益回报为目标。从这个角度说，地方政府的这一教育改革是成功的，但是他们却不敢也不愿承认或说出来。那么他们在什么意义上说自己的改革成功了呢?改革提高了教育的规模效益，提高了农村学校的教育质量，促进了教育公平。他们认为这才是他们的教育改革目标。可见，改革的当事人会选择那些符合社会公共利益的目标，来宣称自己所推进实施的某项教育改革的成功。没有实现的目标却宣称实现了，在某方面没有成功的教育改革却宣布成功了，这也正是政府部门宣称自己教育改革成功而受到民众质疑的原因所在。
三、谁来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
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其实并不算太难，就是看改革的结果是否与当事人的目标一致，是否让当事人感到满意。这里的当事人，既包括政府部门，也包括教师、学校管理者，还包括学生、家长，社会企事业单位等，他们都会来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
然而，“理性人”的假设告诉我们，改革当事人的理性都是有限的，他们无法做到在任何时候都能全面客观评判教育改革实现自己目标的程度。而且，教育改革本身就是十分复杂的，由于教育活动的长期性、效果的不确定性，而变得不那么好判断成功和失败。经常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某项教育改革在短期内有效地实现了改革当事人的目标，但是从长期来说，这种效果又逐渐消退，甚至产生了负效果，那么，如何判断该项改革是成功还是失败?改革当事人之间的立场、视角、利益诉求往往是不一样的，有时甚至是相互对立的，因此在一部分人看来是成功的教育改革，在另一部分人看来却可能是失败的。反之亦然。改革成功与否就成了众说纷纭、意见分歧的话题。
那么，中国的教育改革成功与否到底由谁说了算?南方都市报和新浪考试频道曾于2007年10月开展的联合调查“中国的教育改革成功吗”第1道题即为“你认为‘教育改革成功与否’究竟应该由谁说?”选择“教育改革的接受者——老百姓”的比例为94.3%;选择“国家领导人”的比例为3.8%;选择“教育部主管者”的比例为1.9%。 [7] 政府部门(官员是其代表)单方面对自己的教育改革进行评价，容易受到社会的质疑，因为它“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这种评价方式已经不合时宜。那么是否就完全交给老百姓去评价呢?受当事人理性局限性的影响，即使最广大民众(老百姓)在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时也会存在误判，可能会只看到教育改革的短期效益，而忽视其长期效益。“多数人拥护的政策不一定就是对多数人好的政策。大部分人在生活当中，对事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有一些判断，容易从直观角度，只看直接后果，不看实质性的间接后果。” [8]既然教育改革的当事人都是利益相关者，那么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到底由谁来做呢?第三方评价组织。第三方评价组织的评价具有如下优势：(1)独立性，第三方评价与被评价方无隶属和利益关系，因而能不受干扰地进行评价，可以避免在发现问题、分析原因和做结论时避重就轻、主观评价;(2)客观公正性，第三方评价的独立性有助于保障评价过程的公正、公开;(3)专业性，第三方评价机构拥有专业的评价人才和技术，拥有专业的理论基础和工具，可大大提高评价的科学化水平，有利于增强评价结果的可信度和权威性;(4)进步性，由于社会化性质，需要在竞争中求生存和发展，因此特别重视评价理论和技术不断提升与创新，以及评价产品和服务质量的不断完善与进步，具有天然的发展潜力。[9]
尤其要指出的是，在第三方评价组织中，教育专业人士应该发挥主导作用，因为他们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教育，更懂得教育改革和发展的内在逻辑。目前第三方评价组织在我国还处于发展起步阶段，但是随着国家和社会治理体制和机制的建设，他们必将迅速成长壮大，超越改革当事人的利益，权衡当事人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对教育改革成功与否作出更为客观、公允的评价。
四、“成功”的教育改革等于“好”的教育改革吗
评价教育改革成功与否，只是评价教育改革的一个维度。换言之，成功与否只是评价教育改革的一个标准，还有很多其他标准，比如是否付出最小代价，是否让社会最少受惠者获得最大收益，[10]是否公平，等等。
在实际生活中，人们经常会用好坏标准来评价教育改革，认为成功的改革就是好的改革，失败的改革就是坏(不好)的改革;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改革目标就是好的改革，没有能做到这一点则是坏(不好)的改革。人们还可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认为某项教育改革实现了对方的目标和利益诉求，是成功的，对他是好的，对我却是不好的;实现了自己的改革目标和利益诉求，是成功的，对我是好的，对他却可能是不好的。关键就在“好”是站在谁的立场、角度而言的。当然，改革当事人也可能超出各自立场，从整个社会公共利益出发，去评价教育改革的好与不好。好坏的评价标准具有相对性、主观性，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自己的好坏标准，比如公平的就是好的，不公平的就是不好的;代价低的就是好的，代价高的就是不好的，等等。
教育改革的成功与失败，表面上看是人们的主观判断，但实际上却是相对客观的，因为当事人只要把教育改革的实际结果与其原初改革目标相对照即可，实现了则改革成功，没有实现则改革失败;部分实现的，则成功与失败皆有。成功与失败实际上不用考虑教育改革内容、目标本身如何，而好与坏则要考虑教育改革内容、目标，看它是否符合人的发展需要，是否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看它是否符合科学发展的规律，等等。比如素质教育改革，它致力于学生素质的全面发展，为整个社会培养合格人才，但是由于现实社会的巨大阻力、困难，而没有达到既定的目标，取得预期的成效。这种改革虽然还没有成功，但它却是好的改革。有时候我们会因为某项教育改革推进速度适中或过快、过慢而认为它好或者不好，这时候我们评价的对象就不是教育改革内容，而是其具体实施过程。比如新课程改革，有些地方学校推进过快，我们会认为那是不好的。上述教育改革好与坏的评价标准，实际上就是看教育改革在内容、目标和过程上是否遵循了教育发展演变的规律。
可见，很多时候“好坏”与“成败”并不一致。教育改革的成功与失败取决于很多主、客观因素，比如教育改革的实施者是否真正理解和认同教育改革，实施教育改革的时机或保障条件是否具备，等等。即使主客观条件具备了，教育改革得以顺利有效的实施了，但是也并不能保证这样的改革就是好的改革。某项教育改革可能没有被很好实施，既定目标也没有实现，但是仍无法否认该教育改革是好的，因为它致力于个体和社会更好的发展，符合教育发展演变的科学规律。有些成功的教育改革，却可能是不好的(坏的)，比如当年德国、日本实施法西斯的教育改革，培养学生顺从的品格，让学生成为“臣民”，培养学生的侵略性，让学生成为侵略他国的工具(士兵、武士)，这虽然取得了成功，但却不是好的。可见，好坏标准比成功与否的标准要复杂多了，它是更高的价值标准。
[参考文献]：
[1][7]南方都市报-新浪调查：中国的教育改革成功吗[EB/OL].http://edu.sina.com.cn/l/2007-10-18/1940139512.shtml.
[2]教育部：教育改革是成功的 高校收费标准6年未变[EB/OL].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6-12/25/content_5530038.htm.
[3]张嘉育.学校本位课程改革[M].台湾：冠学文化出版社，2002.2-3.
[4]袁振国.教育改革论[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2.24.
[5]马国川.刘道玉：中国需要一场真正的教育体制变革[EB/OL].http://news.rednet.cn/c/2008/03/03/1452232.htm.
[6]吴康宁.改革·综合·教育领域——简析教育领域综合改革之要义[J].教育研究.2014，(1).
[8]张维迎.什么改变中国——中国改革的全景和途径[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237-238.
[9]张勇.为什么需要第三方教育评价与考试——教育评价与考试的人本、科学、公正之路[EB/OL].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569b1e00101sqsj.html.
[10]朱丽.什么是成功的教育改革——教育改革成效评价标准构想[J].教育发展研究.2011，(6).
